我的不解缘职教情

作者:张高炜

冥冥之中,我与著名爱国人士、教育先驱黄炎培亲手创建的,堪称同师同宗、一脉相承、血液里流淌着创建者同样办学基因的中华职业教育社、中华职业学校和上海市比乐中学这三所“姊妹校”,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不解之缘。

上海市比乐中学——我的母校,一所创办于1946年8月,当时校址在雁荡路80号,就是现在上海中华职业教育社所在地的,在百姓心目中不是重点的重点中学的普通完中;我就读时,已迁入淮海中路375号,即新中国成立前的社会局,一座在当时看来实属凤毛麟角、相当气派的高楼大厦。也许是学校令人眼睛一亮的高颜值,加上离家又近上学方便的缘故,父亲就叫我报考比乐,而且初中连高中。

比乐中学校名取自爱国教育家马相伯为中华职教社礼堂题名。源自《易经 杂卦》的“比乐”,象征亲密无间、相亲相辅、团结互助,寓意要“五育并重,乐育英才”。不才虽离“英才”十万八千里,但仰得黄炎培办学思想真传的比乐乳汁之哺育,终成一名在中华教苑默默无闻、辛勤耕耘的“园丁”。

加入中华职教社,成为一名自豪的“职社人”,屈指三十余载。波澜壮阔的百年社史时时教我牢记使命:振兴职教,科教兴国、人才强国,和平统一。

我的入社推荐人是时任上海市比乐中学校长,后升任卢湾区教育局局长,兼区中华职教社负责人的张丞。张先生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,他为人正直,乐观豁达,教学严谨,一丝不苟。据说,他原先在卢湾区宣传部工作,与后来“四人帮”中的姚文元不仅是同事、同乡,而且同龄。因为敢于说真话,被扣“右派”的帽子,下放到学校。从那时起,我就暗自立志要像张先生那样,做一名诲人不倦的师者,一个陶行知提倡的表里如一大写的“真人”。

我是恢复高考后上海师范大学毕业的“老三届”。论年纪,当时老大不小,都快三十有五了。因“文革”中“历史清白”,做人本分,做事认真,尚未毕业,早早被曾教过自己课的张丞先生相中“预订”,召回母校执教。

按照当时的高考规矩,填志愿是在分数出来以后,而我的成绩完全符合自己心仪的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录取标准。但为了实现自己教书育人的梦想,我毅然决然填报了上海师范大学,以回报哺育我成长的师长。

一次家访中,张丞先生亲临寒舍,嘘寒问暖,促膝谈心,倾听诉求。他爱才惜才,不仅热情鼓励我发挥特长,人尽其才,还为使我的普教工作如虎添翼“更上一层楼”,积极建议我加入中华职教社,从中汲取在一般普通中学无法“觅”到的营养。他意味深长地说:重点中学的学生起点高,出类拔萃是理所当然的;假如你能把职校的学生教好了,那才叫真本事啊。一番大爱无痕、用心良苦的“激将法”,使我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,并在而后的教育生涯中,时时处处注意向“姊妹校”中的“大姐大”中华职教社学习取经。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在师长手把手地传帮带下,我,一个初出茅庐的教坛新兵,终于脱颖而出,崭露头角,屡获殊荣。后来因工作需要,被跨区调入上海市重点的格致中学。

我虽未在中华职教社工作过,然有幸退休之后,应邀在同样有着中华职教社血统的著名的中华职业学校发挥余热,亲身感受其特有的魅力,获益匪浅。

说实话,当时受聘职校,还真顾虑重重,生怕万一“翻船”晚节不保、“遗臭万年”啊。因为是去帮忙救场的,所以起先我是抱着一团和气做客的心态。然而面对课堂纪律涣散,学习氛围稀缺的严峻局面,我心急如焚,进退两难,纠结万分:到底是管还是不管?今天的孩子,都是每家每户的“小皇帝”“小公主”,自出生就三代六口围着转,习惯了对长辈呼来喝去,而长辈还一副受宠若惊、俯首帖耳、心甘情愿的模样。这样的孩子,尤其是学习成绩不咋地、有这样那样自卑感的学生,面对老师的批评,能接受吗?“教不严,师之惰”。当我慢慢地了解到每一个学生的过往,当我明白了他们“不爱学习、没有规矩”并非他们的错时,我的心不再责备。我接纳他们的过去,发自内心地去关心他们,尽心尽力地去做好他们人生旅途的“导游”。批评教育学生是教师的天职,更是一门艺术。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。为人师表的老师,理应抱着“宁可让你恨一阵子,不被你骂一辈子”的宗旨,对犯错误学生进行及时到位的批评教育,使其悬崖勒马,免走弯路。于是“该出手时就出手”,在激励教育、赏识教育的同时,运用艺术地批评的武器,让自己的批评如三月里的小雨,滋润学生的心田;让每一位被批评的学生真正意识到你是要他“好”,而不是要他“好看”。因为师生之间的真诚沟通,有了共同语言,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。至今逢年过节,他们依然念念不忘,或寄来贺卡,或电话问候,甚至抽空登门前来看望,这是一种怎样浓烈的师生之情的享受啊!

如果说重点中学的学生多少有点自视清高的话,那么,职校学生的最大特点、也是最可宝贵的,便是如水之“纯”,似金之“真”。因为与他们朝夕相处,我这个古稀之翁也被日益“同化”而返老还童活力四射,以致老伴时常戏谑道:你啊,总像个长不大的“小青年”哦。

切莫以为,职校学生不死不活、不知不觉,殊不知,他们个个生龙活虎、灵气十足,无论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专业创意,还是啧啧称奇的才艺展示,就看你是否全身心地真情投入地去启发引导。一旦找到开启学生心灵的钥匙,创新思维的火花被激活,他们的聪明才智便如火山爆发,绝对令你目瞪口呆万万看不懂。

我教的是即将毕业的两个美术特长班。因为我从小也酷爱绘画,如今知音相逢格外投缘。我未拜过先生,受过专门训练,所以,在这些美术专业学生面前,我只是一名皮毛不懂的小学生。我翻出五十多年前“文革”时临摹的中国美院的一套毛主席的系列油画,和近年习作徐悲鸿的国画奔马,恳请同学们实话实说,指教点评。看得出,做惯了学生从未做过老师的同学,似乎有点出乎意料。我放下身段虚心求教的真诚,打动了大家,师生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一下子被拉近。连一些平时总当“听客”、从不发言者,也争先恐后积极参与。同学们各抒己见,畅所欲言。一位以前上课吊儿郎当的学生,看了我的画,听了我当时无师指点如何刻苦自学的故事后,深有感触地说,那时的老师和我们同龄,条件远不如我们,却那么努力,现在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、勤奋学习呢?就是这位最调皮捣蛋、最不爱读书的学生,经过刻苦奋斗,终于在而后的三校生高考中,一举如愿以偿,成为当时的一匹令人刮目相看的大“黑马”。而原先被担忧拖班级后腿,分流后又没人要的学生,也卧薪尝胆,积极进取,急起直追,用实际行动各自抒写了一份出色的答卷:有的在上海市“星光计划”技能大赛中夺魁,有的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的绝活,被用人单位一抢而空……我们的职校毕业生在被称为“最难就业季”的“寒冬”,竟然奇迹般地展现出惊人的“耐寒”能力!

职校一日,胜读十年。感恩中华职校,是你,教我懂得了教育的真谛;是你,彻底纠正了我之前的教育观、人才观。谁说高考是成才的唯一之路,而职校是不上台面的“另类”?谁说大学生才是人才,而职校生只是人力?能让“玉兔登月”、“蛟龙入海”、高铁飞驰的,是人才,能让马桶不漏水、屋面不开裂、桃核上雕唐诗的,同样也是人才!普教与职教好比一个人的两条腿,唯有协调发展,我们的教育方能走得更快更远更好。

习近平总书记说得好,加快发展职业教育,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机会。有百年底蕴的中华职教社这样的教育中流砥柱作坚强后盾,抓住“培养大国工匠精神”的历史契机,只争朝夕,脚踏实地,努力拼搏,我们离中国梦的实现还会远吗?